原标题:冬天,请来此城
冬天,请来此城。风硬,天蓝,气息开阔,光影强烈。
青岛的冬天,再不是夏天的拥挤、吵嚷,避暑度假功能暂时隐藏起来,海边兜售商品的小贩已不知去向。城市静了,道路宽了,沙滩好像被抄过身一样,杂乱拿掉,颗颗粒粒躺成喧闹之后的干静。
只有海风时时嘶嚎,发出动物的哀鸣,发出植物的尖唳,发出婴儿的啼哭。四面八方都是深深的混响。正午的太阳底下,海风之尖锐仿佛携带着小暗器,它们的加速度飞行逆光可见。
冬天是最好的外科医生。它谙熟如何剥离繁复,滤尽水分,去掉柔软,一切就简,只保留最有力的走势——对人,对物,对事,莫不如此。中山公园里,小西湖已经结了冰。几只枯荷如琥珀凝结在湖中央,枝蔓凌空不乱,凋敝后的伫立仍是不卑不亢。百年的老朴树,此刻只剩枝枝桠桠,逆光站立于风中的,不是灰色,我看见的是一种钴蓝。
在珠山南麓,瘦草皆成黄,更衬托出火棘的浆果红艳于青枝。其浆果深者丹,浅者胭脂,娇艳累累然,密匝挤挨,以点成面,成阵,成气势,成就了最直接的美学体系——我来不及画,也不敢轻易落笔,宁可在麓坡上发个长呆,与刚刚结束盛宴的候鸟一起,很显然,鸟喙四周还沾着火棘果浆。火棘属灌木,在乱石挤压中生长,不提供俊朗参天之美,枝桠曲折,有一种磨砺的质感。巡山人告诉我,火棘的浆果能充饥,可作茶,入中药,生津解毒,战乱灾荒之年救了不少命。
渔村则不同,我看见的是一种晾晒的景象。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干燥,正是可以让鱼迅速风干的最好时节。在硬冷外力的作用下,鱼体表层缄默,鲜嫩的汁液却在深处保留下来。在崂山王哥庄,大雪节气一过,渔家的房顶上就铺满了甜晒鱼,代代年年,从无更改。薛家岛刘家岛村也有着同样的传统。事实上,胶州湾里的每个古老渔村每个有人烟的离岛莫不如此。
所有季节终将在冬天变旧。冬天旧得很有吞噬感,像一张大牌把人间剧场镇得哑口无言。通常在下一个寒流抵达之前,有那么三两天,风会停下来,阳光遍洒,正午时分,暖意由浅变深。老人家终于可以出门了,太阳这么好,他们要走进去,披挂在身。
我与老人家一起坐在海边。听见他们说——海边的人总归饿不死。海货就是粮食。前海后海,家家户户,都曾在饥荒年代去海边挖过蛤蜊,撬过海蛎子,捞过海菜。海里的东西挖不光也捞不完,下次涨潮又送来了新的馈赠。那些年,住前海的常常羡慕住后海的,在老四方和沧口一带,虾虎又肥又多,捞一盆可以当干粮了。
一个老人家说,老房子马上要拆了,儿子让他去新城住。他不愿意挪动。他会死在挪动的路上。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死在老城的老房子里——死在自己家里。但是一想到要死在春天之前,就心生悲凉,另一个老人家说。这时,海鸥的鸣叫升了起来,清影翛然,还有一个老人家说,鸥将在三月早春产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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