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口述|中国同胞“穿越火线”撤离埃塞俄比亚提格雷战区
11月3日深夜,断断续续的枪炮声划破了埃塞俄比亚北部提格雷州天空的宁静,那是在提格雷州首府默克莱大学孔子学院教书的中文老师雷彦兴“第一次亲耳听到战争的枪声”。
虽然提格雷州地方与埃塞联邦政府的冲突由来已久,近几个月双方就大选一事龃龉加深,但是埃塞的中国同胞谁都没想到,就在埃塞俄比亚总理艾哈迈德·阿比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一年后,这里居然真的燃起了战火。
11月4日白天,由于提格雷地方武装“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的一次袭击,冲突一触即发。阿比当日在电视讲话中表示,因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袭击国防军基地,“越过了最后的红线”,埃塞联邦政府当即对其展开军事行动。11月4日之后,埃塞联邦政府切断了提格雷州的互联网、电话和电力服务,提格雷州政府则切断了进出该州的一切运输线路。那天起,雷彦兴与外界失联了。
为防止军事冲突扩大危及同胞安全,中国驻埃塞俄比亚大使馆果断决定组织中国公民撤离。据新华社报道,11日清晨6时,在大使馆协调下,中国能建葛洲坝集团埃塞俄比亚默克莱供水开发项目部联合中交、中铁等单位集合了60多台车辆,开始组织中国同胞从提格雷州撤离,前往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
当日,在与外界失去联络的第八天,雷彦兴与其他400余名中国同胞一同通过东线从提格雷州撤离。在为期两天的撤离中,大部队长途跋涉,穿越了交战区,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地形落差,克服种种困难后最终抵达了亚的斯亚贝巴。
“无论如何,感谢所有在此次撤离中付出努力的所有工作人员,多亏他们的努力协调,整个撤离行动才得以这样井然有序地进行。”已经撤离至安全地区的雷彦兴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
截至23日,提格雷地方武装与埃塞联邦国防军仍在交战。总理阿比敦促“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在72小时内投降。埃塞联邦国防军正向提格雷州首府默克莱大举挺进,计划使用坦克包围默克莱市。公开报道显示,此次冲突已致数百人死亡,十万余人流离失所。
雷彦兴与参与护送的埃塞联邦国防军战士合影。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以下为雷彦兴的口述。
失联八日
3日夜里、4日凌晨的时候,中铁第二设计院的一个黄师傅给我打电话问我“听到枪声没有”。我和他们住的地方离得比较远,我在山上,他们在山下的市区,距离有七八公里。我当时说没有听到,他说“你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然而,放下电话之后,我就断断续续地听到了枪声,好像还有连射的,也搞不清是机关枪还是冲锋枪,反正这算是印象比较深的事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真实的战争枪声。
4日起,通讯切断了,中国人(之间)的联系就变成了近的靠走路,远的靠汽车,所有的通知只好让人开车去互相传递。到后来因为大家都失联了,黄师傅他们有车,隔了一天又上山。当时他们好像有人看到(联邦政府军)扔炸弹了,是来炸军事目标的,我没看到,他们来给我通报。当时中铁四局、中铁第二设计院和一些民营企业的人就开始商量,想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这次在默克莱的中资企业,尤其是国企,在组织撤离方面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葛洲坝集团的默克莱供水项目部是唯一拥有卫星电话的,他们可与外界联系,这部电话保证了默克莱华人和外界以及中国国内的信息通畅,以便当地华人及时向大使馆通报情况。随着事态发展,经过大使馆还有国内各个中资企业研究,大家最后决定撤离,并编制了撤离方案。
中国领事馆武官指挥撤离工作
撤离行动持续了两天,整个过程比较顺利。然而,在撤离之前,由于时间反复地变,沟通起来实际上是很花时间的,此外人员安排的很多很多细节、各种预案都很详尽,落实起来也需要耗费精力。在提格雷州我们还需要办手续,因为已经处于战争状态了,很多地方都有交通管制和检查,要去和提格雷州政府的有关部门去沟通,要开证明,撤离人员的资料都要通报给官方。此外,中交公司还联系了当地的武警来护送我们。
撤离的车辆有普通的越野车、皮卡车,还有很多中企的大卡车,这些卡车是中企提前改装过的,加装了顶棚,有临时的座椅,因为默克莱地处高原,气候比较冷,夜里只有十多度,所以他们还准备了御寒的衣物。
我们计划11日早上6点撤离,因此我们10日下午就赶到集中地,也没办法睡觉。那一晚等待的时候是很冷的,要穿得很厚。夜里边温度很低,地处高原,海拔2300多米,坐卡车的人可能还要盖上被子或者穿上羽绒服。不过,离开提格雷州之后海拔就开始下降,甚至要经过火山、盐湖,到盐湖那一带的时候海拔成了负100多米,一下子就变成了火炉。第一天就是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坐卡车的同志们就很受罪了。
到了11号下午3点多才开始有信号,大家纷纷给国内报平安,而那时已经是失联的第八天了。
热饭热菜、宽敞床垫和突击搭建的厕所
第一天的路程很长,非常荒凉,两三个小时没有人烟非常正常。虽然从治安上来讲,这条路线又不是很安全,但其好处在于很快就能离开提格雷州。提格雷武警把我们护送到提格雷州与阿法尔州交界处,他们就返回了。阿法尔州的中国领事馆工作人员已经在那里等待我们了,双方碰头后大家一起撤离,大使馆协调了沿途的各个检查站,还协调了联邦政府一辆全副武装的皮卡军车来全程护送我们到首都亚的斯亚贝巴,这都是大使馆做的工作。
一开始我们多数人都不知道第一天晚上要住在哪里,想着可以在车上打瞌睡,只求晚上休息的时候可以保证人身安全,还可以让长途跋涉开车而非常累的司机们好好休息。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我们头一晚被安排在了中交公司在阿法尔州的塞梅拉工业园,这都是使馆提前安排好的,我们喜出望外。他们给我们准备了热菜、热饭和饮用水,甚至还有可乐和雪碧,我们按照事先的分组来打饭打菜,忙而不乱。他们还给我们接了临时洗漱用的水管,建了临时厕所。这都是他们知道我们要撤离,突击搭建起来的。
撤离人员在中交公司赛梅拉工业园打饭
工业园的晚餐
晚上我们住在了他们正在建设的大棚里,大棚还没有封顶,是露天的,但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床垫,有一个简易的蚊帐,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平躺着睡,非常知足了。撤离的队伍当中女士的数量比较少,都被安排到了室内住宿。虽然所有男士都在四面透风的大棚里,但是因为阿法尔州天气比较暖和,不至于多冷。第二天早晨4点钟开饭,5点钟准时出发,到了晚上6点多的时候就到亚的斯亚贝巴了。
简易床垫和蚊帐
撤离第二日的早餐
我们是东线撤离的,总共将近四百人。前两天还有西线撤离的,他们也已经安全撤离了。留下的侨民,我所知道的只有一家仍然还留在默克莱,他还想办法去电视台那里上网,他认识当地人,因而可以获取信息。之所以他没走,可能是因为他最小的孩子只有七个月大,也可能是考虑到长途跋涉不是特别方便,另外由于每个人对战争的判断不一样,所以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参与了组织撤离,做了大量的工作。
“没想到会走到战争这一步”
假使不打仗的话,政局动荡对于在埃塞的人的生活工作没有什么影响。尽管联邦政府和提格雷州因为选举等一些事情闹出了矛盾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想到会有突如其来的战争。而且联邦政府总理阿比2019年刚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大家真没料到会走到战争这一步。很多服务与生产活动都中断了,好多人都没有多少积蓄,他们也无法工作,这对生活的影响很大,对教育的影响尤其大。
我本身在提格雷州的默克莱大学孔子课堂工作,我们中文专业有的学生因为疫情延迟毕业。此前我们已经通知这些学生返校,11月开始上4周课,其中还包括考试,办毕业手续,结果有的学生到了,有的学生还没有到。本来我都开始组织教学了,结果大家又准备撤离了,也没人管学生了,这也是没有办法。撤回来之后我可能还要被安排到另外一个教学点去工作,要重新熟悉环境,而且因为仓促撤离,很多东西我都没有带出来。
中国驻埃塞俄比亚大使赵志远在亚的斯亚贝巴高速出口与撤离代表见面
打起仗来对各方面的影响都很大,甚至一开始提格雷州境内的银行也被关闭了。听说我们撤出来之后,当地又临时开放了一些银行,但是取款额有限度,而且我们这些在提格雷州开户的中国人到亚的斯亚贝巴之后,现在都没办法取账户里的钱。假使提前取了还没关系,没有取的现在账户都被冻结了。
任何战争都会给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影响,我们后来看报道说有很多难民涌入苏丹,但是那个数字是不是准确,谁也没办法保证,因为现在看到的只是埃塞联邦政府公开的一些消息。眼下很多中国在提格雷州的大型项目建设都暂停了,大部分中国人撤离,留了当地员工以及助手,这对埃塞整个经济影响应该是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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