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困在异国这一年——现实版“荒岛求生记”
困在异国这一年——现实版“荒岛求生记”
文 胡同
伊甸园不在陆地,不在海洋,而在一个人对周遭生活的方式里。
爱丽丝在菲律宾生活了整整一年,她的故事不知怎么的,演变成了一个段子:有个女孩,因为疫情无法回国,困在了菲律宾的一个小岛上,一开始跟猴子抢吃的,现在猴子开始给她找吃的,能把猴子捧得这么服帖,女孩应该是擅长捧哏的中国天津人。
在岛上生活了一年,爱丽丝看见疑似食物就上去啃一口的毛病至今还没改好。/微博图片
和猴子的关系反转无可考证,但段子说中了一点,爱丽丝还真是个天津人(擅长讲相声),而且是个做旅游的天津人。
菲律宾大小7000多个岛,那些光彩夺目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不停地勾引世界各地游客造访的本事,以鲸鲨闻名的宿务和白沙滩闻名的长滩岛就是其中之一。
长滩岛和宿务分别所在的位置。/百度地图
2020年1月初,爱丽丝到宿务,为春节这个旅游旺季做准备,回程拟在了寒假结束、菲律宾旅游由旺转淡的时候。
后来?后来发生什么,封国封岛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大概这一年,所有的节假日都在她的脑海中消失了,这个比喻的一层含义是,在度假胜地,每一天都是节假日;另一层含义是这个靠旅游业为生的小岛,一旦封岛,几乎所有人都面临失业。
为了复原生态,长滩岛也曾一度封岛,结果生态是恢复了,但岛上的以旅游为生的食肆,大部分都倒闭了。/胡同
所以爱丽丝的工作从动嘴动手赚钱,变成了动嘴动手求生,语言里擅长戏谑的部分成了她与自己相处的调剂品。就这样,爱丽丝放下了与现代生活的牵扯,不再朝九晚五,不再强求电力和通讯保障,外卖不存在,KPI也从生活中消失了,她在菲律宾的岛过上了一种近乎原始而光怪陆离的生活。
小岛异客
算起来,爱丽丝在菲律宾的元年已经结束了,现在走进了第二年。
前些天菲律宾下暴雨。今年1月11日晚上,爱丽丝吃完晚饭,筷子还没撂下,就收到了紧急救援的信息:施工路段发生事故!赶到现场,她看到一辆车子扎进了路边的林子里,一定是因为雨太大车子看不清路。
前几天暴雨下的菲律宾乡村一角。/微博截图
当天下午,宿务地区已经发布了两天来第四个暴雨警告,爱丽丝看到附近的河水眼看就要溢出来。去救援的路上,眼里尽是各种山体滑坡和倒伏的树木、折断的电线杆子。
这让她想起最初抵达菲律宾的时候。得知这个热带国家竟然每年只种一季稻米还稍显吃惊,因为当地人说“没办法耕种”。眼下的场景,让她忽然意识到,不是当地人懒,真的是每年辛辛苦苦种庄稼搞建设,雨季一到,几个台风加上洪水,粮食、公路、电线杆子全部完蛋,甚至房子都没了。但建设和毁坏,却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她说这就是《三体》的世界。
螃蟹船是菲律宾特有的海上扁舟,特点是船两翼的支架,可以防止小舟侧翻。/微博截图
一年前,爱丽丝很少思考这个层次的问题。刚到宿务的那会,她像以往每一次在那儿做的事一样,盘好酒店房间,预定好饭店的席数。但随着国内疫情慢慢加剧,她也开始隐隐担忧旺季会不会凭空消失。
菲律宾人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开开心心的。出海打渔一整天颗粒无收,下船反而比以往更开心,甚至下海玩起了水。不少周游列国的人把菲律宾视为世界上幸福感最强的国家,这话不假,尽管经济不怎么样,但谁说穷人不配拥有快乐。
如果不总是看手机的话,会发现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小确幸。/微博截图
所以在当地,那会儿挺难意识到疫情发展会变得不可控和全球化。直到去年2月2号,菲律宾政府取消了所有前往中国的航班以后,爱丽丝隐隐感到回国可能变得不大现实了,旺季真的凭空消失了。
如果真的被困住,究竟生活在哪里更好。宿务是个大岛,虽然就业机会多,但对于异国女孩,或许优势不大。长滩岛的好处是容量小,比较容易“抱团取暖”,而且还有浪漫的白沙滩。三月,她转战长滩,打算和岛民打成一片共同抗疫。
果然随着疫情加剧,封国封岛的政策在菲律宾不断蔓延。这难不倒常年混迹在菲律宾的爱丽丝。吃住在人脉的作用下好解决,囤货是一定要做的。至于收入,不能想太多,先从节省开支入手,毕竟疫情并不是针对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国家的人,既然所有人都在长滩岛,那大家只能各自发挥优势,让生活继续了。
在长滩岛上遇见当地的土著Ati祖人搬家,真的是把家搬起来搬。(微博图片)
爱丽丝的优势是说起话来有捧哏的效果,生存能力特别强。下完雨,出去溜达一圈可以捡半桶芒果,其中有几个是从鸡嘴里抢出来的,加工一下做一份芒椰糯米饭一天的伙食就有着落了;运气好的话,椰子在海边或者路边能捡到,尽管大部分真正派上用场的椰子是找当地人赊的。
右边的这只芒果最后归了爱丽丝。/微博图片
当然有时候出去溜一圈什么也没捡到,但一定会碰到当地人,至少也能捡个乐呵。
对了,刚才提到在路边吃芒果的鸡,后来成了椰子鸡。
正宗农家椰子鸡。(微博图片)
但生活也不总是吃,停电?爱丽丝习惯了,有时候一周停两次,一次三天,一次四天。但凡有网络,她就会将一天的经历点点滴滴地发出来;交通出行?陆地上能想象的交通工具,她全部坐过了,狗拉的车帅不帅?但最拉风的副驾座位是履带车;无聊?有天有海、世界顶级的白沙滩、7X24小时的鲜花,地里撒欢地长出小猫小狗,无聊也是快乐的。
不过爱丽丝好奇的特性会将她在海边的举动推向未知。她被一只硕大的寄居蟹夹到过手指。等新指甲长全,又一个月过去了。
被巨大的寄居蟹夹到,想想就疼,何况夹了10分钟。/微博图片
爱丽丝这样的群体,最初受到了不少安居国内人的取笑和揶揄,但当这些人意识到自己不经意地进入了内卷,成为了打工人等纯粹的社会性以后,开始羡慕起那些生活在蓝天白云下的TA们。
后来爱丽丝用自己包的包子,以物易物回来一袋火锅底料和粉条,个人感觉她赚到了。/微博图片
大概在2020年最后几个月,爱丽丝乘船离开了长滩岛,回到宿务展开了一段新的生活,尽管是真正意义上的搬砖,但她也会和当地人一起参加各种道路救援,等暴风雨过去,合适的时候,她总是会回来的。
宿务附近的海域,有海中最美的动物之一——鲸鲨出没。/胡同
捡到一个男朋友
萨巴是个北京女孩,长得却格外少数民族。她爱潜水,菲律宾成了她的第二故乡,过去她每年会有一段时间呆在马尼拉附近的阿尼劳当潜水教练。
她所在的潜店正对着海,海的那边是著名的PG岛(以大深度潜水及疯狂的夜生活知名,因为早期深潜60米以上,死亡率就挺高了,所以下水前后,潜水员要疯狂一把),但PG岛在很多玩技术潜水人眼里,并不如阿尼洛有灵魂,承载这个皇冠的就是萨巴当教练的潜店。
很多人认为那儿是亚洲的“加州旅馆”,因为潜水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至于那家潜店,就像歌里唱的,你可以随时退房,但是永远不会真正离开。
萨巴所在的潜店。在菲律宾,好像有太阳的地方就有猫。/胡同
“你说我离开这去哪呢?”萨巴有时候会这么说,她的特长就是潜水,菲律宾之于潜水,就像瑞士之于滑雪一样。“我们这是技术潜水,又是微距天堂,还有100米的大深度,去哪找这么好的海域?所以很多学员一来就是十天半个月。”
只不过她没想到去年竟然会如此漫长地“困”在这个海边。“菲律宾封锁国境了啊,根本回不去,当然要回去也行,但你看看从马尼拉回中国的航班现在多少钱,挂着5万多人民币的价呢,我在这呆着干点什么不好。”
这其实也是那些至今仍然“困”在菲律宾的中国人面临的最大问题,尽管通过各种关系,能买到大约3万元左右的回国机票,但面对这碧海蓝天,想着回国要被隔离,又要遭受异样的眼光(疫情刚开始,他们作为中国人的身份,已经遭过不少白眼了),大多数人选择安于现状。
疫情期间关于某时间段菲律宾输入病例的统计。/公开资料
“大概是觉得我们在海外久了,受感染的可能性很大,但又不愿明说,所以把票价炒很贵吧”。巴萨有时候就是喜欢这么自嘲,她甚至会说在阿尼洛的这一年尽长肉了,而且“全特么在肚子上,就跟那些中年油腻老男人一样,四肢细细的,肚子跟个球一样”。
不过变胖没有影响她的红鸾星动。疫情让人们无法外出,潜店的生意当然受影响,“你知道店里就我一个女孩,老板和其他员工都是钢铁直男,你是不知道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长期生活的苦”。
她想起过往,来自中国的潜水员一波一波地来,玩的、考证的都有。一旦有学员毕业,毕业证丢进三升的啤酒杯里,运气好,杯子里是红马牌啤酒,糟糕的话啤酒里面还有当地生产的朗姆酒,甚至还有小米辣椒。喝完,证就到手了。作为一家潜店,有时候一个晚上喝掉的酒比PG岛上的酒吧还多。
没有人能轻轻松松毕业,长大了也一样(潜水证就在这个酒杯里)。/胡同
“那样的生活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感情问题,每天都像神仙一样,看着他们酒后说出凡间五花八门的故事。”萨巴说反倒现在过于冷清,人会胡思乱想。
不过她捡到男朋友,倒也不完全是因为疫情,那个男孩她以前就认识,也颇有好感,不过是疫情,让他们把一切都处理得水到渠成了。
“虽然那哥们归我了,但我要说明,这段关系,真不是我主动的。”萨巴也认识不少在其他在菲律宾“滞留”的中国人,有些本来就是国内企业派驻菲律宾的工作人员,有些是在菲律宾附近生意的,“我隔壁有个大叔,去年元旦刚过把老婆孩子接过来准备过春节的,后来也一直没有回去,一开始得知要滞留当然紧张焦虑过一阵子,但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大叔继续忙生意,孩子送到附近的学校读书,毕竟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去年12月25日,阿尼劳地区发生了一起6.3级的地震,萨巴说水下清澈的能见度忽然就没了,“原来2020还没有结束”。/萨巴
当然,这部分群体是幸运的。实际上很多在菲律宾谋生的中国人,从事的是**和餐饮行业。当去年3月菲律宾封城令生效后,大量**公司和餐馆停业倒闭,这些被“隔离”在海外的失业人士自此流落。
和国内最初受到疫情传播的情况一样,菲律宾的情况也一度失控,尤其是在2020年初,菲律宾有火山爆发,口罩已经被抢购一空,当地华人不得不用尽各种办法自保。落实住所、储备物资是华人天性,在哪里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困在小岛上的爱丽丝是幸运的,那些困在大城市、比如马尼拉华人区的,不得不忍受着价格昂贵的酒店,在各种真假混杂的信息中点燃不断回国的念想。
四五月份,菲律宾政府宣布可能解封的消息出来没多久,试图回国的人不停地抢票,机票又不停地作废,他们还要忍受被人借机不断翻炒出的高价票。当希望与失望不停交错出现的时候,人开始变得佛系,开始对生活的很多事淡然,他们要么搬离华人区,要么开始以自己的方式,重新生活。
疫情期间贵得离谱的机票。/微博截图
有人说生活到了最后,无外乎就是吃饭喝水睡觉,只是我们用工作来调剂,而爱丽丝用异域的工作来调剂。但不可否认,疫情就像一把刀,把国境线切开,彼此的世界成了只能相互讲述的地方;疫情像是一个魔鬼,她们和魔鬼做了个滞留他乡的交易,从此改变了人生。
爱丽丝就像一曲悠长的布鲁斯,吟唱着那些淡然的忧伤,把孤独和浪漫尽显;萨巴像一首幻想曲,随着自由而洒脱的海浪拍打,未来让人浮想联翩。
爱丽丝朴实无华的其中一天。/微博截图
我们每个人都和疫情斗争了一年,这一年也在不停寻找所谓的伊甸园,可伊甸园不在陆地,也不在海洋,而是在一个人对周遭生活的方式里。
ps:有想了解大深度潜水的,敬请留言,要不下期“玩勿丧志”咱们唠唠?
为保护隐私,爱丽丝和萨巴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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